回到南方的家,生活的安稳像院子里的栀子花,在日复一日的温粥与笑声里静静绽放。清晨打太极时,腹部疤痕的牵扯感早已成了习惯,不再是痛苦的印记,而是提醒我珍惜当下的警钟。林薇熬的小米粥永远温度刚好,女儿叽叽喳喳的童声永远能驱散所有疲惫,这样的日子,平淡却比任何荣华都更让我心安。
直到半年后,陈默在电话里带来的消息,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,却只泛起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。他说,江煜白彻底完了 —— 苏念柔离开后,他的生意断了资金链,很快就垮了。可他没想着翻身,反而一头扎进了**,把江家最后一点家底输得干干净净,还欠了高利贷几十万。催债的人把他堵在家里打了好几次,他走投无路,竟想起了苏念柔和儿子。
他找到苏念柔所在的小城时,样子狼狈得像个乞丐,头发蓬乱,衣服上还沾着污渍。他堵在苏念柔下班的路上,拽着她的胳膊要她拿钱,说 “你是我老婆,你必须帮我”,见苏念柔不肯,又开始打儿子的主意,说要把孩子带走 “换点钱周转”。苏念柔当时就红了眼,抄起路边的砖头要打他,江煜白才吓得后退了几步。
可他没放弃,之后天天守在苏念柔家楼下,夜里还会砸门喊叫,说要 “同归于尽”。苏念柔报过警,警察来了也只是调解,毕竟是家事,总不能一直拘留他。直到那一天,江煜白喝醉了酒,闯进苏念柔的出租屋,把家里砸得稀烂,还掐着苏念柔的脖子要她去借钱,嘴里骂着 “你这个扫把星,毁了我还想好过”。
陈默说,邻居听到动静时,只听见苏念柔的尖叫和东西摔倒的声音,等有人报警破门而入,江煜白已经躺在阳台的地板上,身下一片血迹 —— 苏念柔把他从三楼推了下去。她当时就坐在地上,眼神空洞,手里还攥着一块碎掉的玻璃,嘴里反复念叨着 “他要带儿子走,他要带儿子走”。
后来的事,就成了小城的新闻。江煜白没救过来,苏念柔因故意杀人被提起公诉,最终判了无期徒刑。他们的儿子没人照顾,先是送到了远房亲戚家,可亲戚嫌麻烦,没过多久就送进了孤儿院。陈默去孤儿院看过一次,孩子变得沉默寡言,别人问他爸爸妈妈在哪,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,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旧玩具车,那是苏念柔以前给他买的。
我听完这些,正坐在院子里陪女儿搭积木。女儿举着一块蓝色的积木问我 “爸爸,这个放哪里呀”,我伸手接过,帮她搭在城堡的顶端,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。林薇走过来,递给我一杯温水,她没问陈默说了什么,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—— 她知道,那些过往早已不会再搅动我的心绪。
苏念柔的独白(番外)
01
铁窗外的天,总是灰蒙蒙的,像一块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抹布。这里的日子是用秒来数的,枯燥、冰冷,能把人逼疯。我常常蜷在硬板床上,盯着天花板上的污渍,一看就是几个小时。那些污渍的轮廓,有时候会变成顾辰屿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,有时候会变成江煜白坠楼时那双瞪大的、充满惊愕和恨意的眼睛。
更多的时候,它们会变成我儿子怯生生的眼神,他躲在保姆身后,小声说:“妈妈,我怕。”
怕我。他的妈妈,成了一个让他害怕的杀人犯。
悔恨像藤蔓,日夜不停地缠绕着我的心脏,越收越紧,几乎要把它勒出血来。如果时光能倒流,我愿意用我的一切,换回那个下午,接起顾辰屿打来的任何一个电话。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,哪怕只是说一句“你在哪家医院,我过来”。
可我没有。我亲手切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可能。我那时怎么会那么蠢?怎么就信了江煜白那句轻飘飘的“他装病”?
我不是没怀疑过。医院打来那么多电话,我心里也慌过。可江煜白温柔地抱着我,说:“念柔,别心软。他就是在用这种方式绑住你。想想我们的未来,我们马上就能有大房子,有好日子过了。”
未来?大房子?好日子?
我如今住的地方,比鸽子笼还小,没有阳光,只有终年不散的消毒水和绝望的气味。这就是我背叛一切、亲手推开触手可及的温暖后,换来的“好日子”。
02
没进来之前,在那个小城的出租屋里,我偶尔会从旧物箱底翻出一样东西——一个褪了色的平安符。那是很多年前,我和顾辰屿刚结婚没多久,一起去爬山,在庙里求的。当时没什么钱,但他说什么都要给我求一个,保佑我平平安安。
我那时还笑他迷信,随手塞进了包里,后来就忘了。
可就是这个小玩意儿,跟着我搬了好几次家,从我和顾辰屿的小出租屋,到后来江家的大宅,再到最后那间狭小的出租屋,我都没舍得扔。它像一枚生锈的针,时不时冒出来,扎一下我的心,提醒我,曾经也有人,真心实意地,只求我平安。
跟了江煜白之后,他送过我很多贵重的东西,珠宝、包包,每一件都价值不菲。可那些东西,在江家败落的时候,被他轻易地拿去抵了债,或者送给了别的女人。只有这个不值钱的、褪了色的平安符,阴差阳错地留了下来。
现在想想,顾辰屿给我的,是倾其所有的真心。而江煜白给我的,是随时可以收回的施舍。可我当年,怎么就猪油蒙了心,把鱼眼当珍珠,把真心踩在了脚底下?
在商场看见顾辰屿一家三口的那天,我回去后哭了整整一夜。不是嫉妒,是彻彻底底的悔。他气色那么好,看着妻子的眼神那么温柔,他女儿笑得那么开心。那原本是属于我的幸福啊,是我自己不要的。
我甚至恶毒地想过,如果他当时真的病死了,我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这些挣扎和痛苦?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我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。我怎么会变成这样?为了给自己的错找借口,竟然希望曾经爱过的人去死?
我真的是烂到骨子里了。
03
江煜白后来常常打我。起初是推搡,后来是耳光,再后来,是拳头。他骂我是扫把星,说娶了我之后江家就一路败落。他在外面受了气,回来就发泄在我身上。我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,连粉底都盖不住。
我不敢告诉任何人,也没人可以告诉。我妈早就说过,路是我自己选的,跪着也要走完。我还能去找谁呢?找顾辰屿吗?我哪有那个脸。
只有一次,他打得特别狠,把我按在地上,掐着我的脖子。儿子吓得哇哇大哭,冲过来咬他的胳膊。江煜白一把推开儿子,孩子的头撞在茶几角上,顿时肿起一个大包,哭得撕心裂肺。
那一刻,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,疯了一样爬起来,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江煜白砸过去。他躲开了,烟灰缸砸在墙上,碎了一地。他愣了一下,随即眼神更加凶狠。
就是从那天起,我知道我和他之间,迟早要死一个。
他一次次来闹,要钱,要卖儿子。我报警,警察来了,他装得像个受害者,说只是夫妻吵架。警察一走,他变本加厉。我整夜整夜不敢睡,枕头下藏着一把剪刀。我知道我快撑不住了,神经就像一根绷到了极致的橡皮筋。
所以那天,当他红着眼冲进来,掐着我脖子说要带儿子走“换钱”的时候,我脑子里那根弦,“啪”一声就断了。世界变得一片血红,只剩下他狰狞的脸和儿子惊恐的哭声。我只有一个念头:不能让他带走儿子,不能!
等我回过神来,他已经躺在楼下了。
我不是故意要杀他,我只是…… 我只是太怕了,怕他毁了我最后的一点念想。
04
宣判那天,法庭上很安静。我穿着囚服,听着法官念那些冰冷的字眼:“故意杀人…… 无期徒刑……”
我抬起头,看向旁听席。空荡荡的,只有几个记者。没有我的家人,没有江家的人,当然,也不会有顾辰屿。
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,我发烧住院,顾辰屿守了我一夜。第二天早上我醒来,看见他趴在床边睡着了,手里还紧紧攥着我的手。那时候我觉得,这就是一辈子了。
一辈子原来这么短。
被法警带下去的时候,我经过走廊,窗户开着,外面是车水马龙的世界。有孩子笑着跑过,有情侣依偎着走路。那些平凡的、我曾经拥有却毫不珍惜的幸福,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眼前闪过。
我忽然就哭了,哭得不能自已。不是为了自己即将开始的牢狱生涯,而是为了那个曾经拥有真心、却亲手把它丢弃的傻女人。
如果当初,我接到医院电话就赶过去,现在会怎样?我大概会守在顾辰屿病床前,心疼地掉眼泪。他会虚弱地对我笑,说“没事,别怕”。我们会一起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,他会更加珍惜我。我们可能已经复婚,有了自己的孩子,过着虽然平淡却踏实的生活。
可惜,人生没有如果。
05
在这里,时间失去了意义。春夏秋冬,只是窗外树叶颜色的变化。我变得很少说话,也拒绝见任何人。陈默来看过我一次,隔着玻璃窗,他眼神复杂,说了些“好好改造”之类的话。我只是点点头,什么都没说。
他临走前,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:“辰屿他…… 现在过得很好。女儿很可爱。”
我笑了笑,是真的笑了。听到他过得好,我心里竟然奇异地平静。“那就好。” 我对着话筒,轻声说,“替我…… 祝他幸福。”
这是真心的。我这样的人,不配再打扰他的幸福。我唯一的牵挂,就是我那苦命的儿子。听说他被送到了孤儿院,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?会不会被人欺负?会不会…… 恨我这个妈妈?
我每天最盼着的,就是劳动结束后那一点点自由活动时间。我可以走到操场边,隔着层层铁丝网,望向外面的天空。偶尔有鸟飞过,我会想,它会不会飞到我儿子所在的城市?会不会替我看看他?
我这一生,爱慕虚荣,背叛真心,最后害人害己,落得如此下场,是罪有应得。我不求原谅,也不盼救赎。只希望我的儿子,能在一个有阳光的地方长大,忘掉我这个不堪的母亲,忘掉所有血腥和不堪的过去。
至于顾辰屿,就让他永远活在我触摸不到的光明里吧。那是我破碎的人生里,唯一一点,没有彻底泯灭的念想。
有些东西,就像他说的,一旦切除,就再也接不回去了。无论是胃,是爱情,还是…… 人生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1:08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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